陈维明,未来的中国版罗丹/李劼
(博讯北京时间2011年7月07日 来稿)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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李劼7月5日在《自由之路---陈维明雕塑作品选集》新书发布会上的演讲:
好友陈维明的雕塑作品集《自由之路》出版,可喜可贺。著名美学家高尔泰先生,特地为此写了一个言简意赅的题为《政治与艺术》的序言。诸多意思,高尔泰先生的序言,大致都说了。在此,不过是作个补充而已。 (博讯 boxun.com)
看着陈维明的作品,让人想起的,是十九世纪的法国著名雕塑家,奥古斯特·罗丹。在我看来,罗丹是一个史诗性的雕塑家。罗丹的作品,不知不觉地凝结着法国的历史。《地狱之门》可以让人联想起法国大革命,《思想者》仿佛是法国启蒙运动的某种隐喻。至于《加莱义民》更是直接取材于法国的历史事件,而反复推敲乃至造型诸多的巴尔扎克塑像,更以法国十九世纪文学的标记性作家、巴尔扎克为原型。无庸置疑,罗丹作品中的这种法国文化和法国历史意蕴,在雕塑家全然是下意识的折射,并非刻意为之。
相比之下,陈维明的一些雕塑作品,却自觉地见证了中国历史。陈维明的创作语境,与罗丹当年自由自在全然有异。在罗丹是自然而然的事情,在陈维明却是一种体现艺术家良心良知的担当。比如大型浮雕《六四大屠杀》,或者仿铜群雕《西藏自由之路》。
第一次看到《六四大屠杀》浮雕时,产生过一个疑问,作者为什么如此写实?同样取材于历史事件,毕加索当年的《哥尔尼卡》选择了充满想像力的抽象构图。整个画面有如炸弹爆炸的一瞬间,炸飞的牛头,女人的惊叫,连同诸多碎物,在画面上纷纷扬扬。但陈维明的《六四大屠杀》却以极其写实的人物和形象,把整个作品空间塞得扑扑满。学生、军队,坦克、死亡,全都实实在在。仿佛所有的想象空间全都被窒息在这场震惊世界的血案里。
倘若不联系一下历史语境,那么这种写实背后的美学意味,就会无从解读。
当人们反思自上个世纪下半叶以来的中国历史时,往往会忽略其民族在审美能力上的惊人退化。一场又一场的思想改造运动,在剥夺思想言论自由的同时,一再摧残着这个民族的审美感觉。当这个民族进入只会唱语录歌和样板戏的时代后,审美能力如同他们的心灵一样,全然枯萎。直至八十年代,整个民族的审美能力才开始得以逐渐恢复。可是,八九年一场血腥的镇压,又把这个民族的心灵和审美意识压抑到残破不堪的地步。九十年代,中国艺术家和知识分子一起,大步跨入一个空前谄媚的时代。先由御用艺术家领唱,然后全民跟进,至08奥运的开幕式闭幕式,终于抵达了《东方红》或者《阿里郞》式的高耸入云。紧接着的疯狂唱红,使这个民族的审美意识雪上加霜。整个民族的审美能力遭受残暴摧残,再度陷入空前的委顿,仿佛染上猩红热的重病患者。面对国人如此可怜的审美能力,倘若选择毕加索式的抽象造型,势必很难让人心领神会。惟有选择直截了当的写实方式,才能达到直抵人心和震撼人心的效果。
《六四大屠杀》浮雕显然具有这样的写实性和直接性,效应强烈,影响卓著。这部作品进入香港时,赫然掀起一场举世瞩目的浮雕风波。持有新西兰护照的作者,被硬生生挡在门外,不许入港。浮雕本身则引发了香港学生、民众和香港当局的冲突,导致了规模空前的游行和抗议。这尊在审美意境上极为写实的浮雕,结果取得了意想不到的审美效应,以致人们不得不承认,直接,就是美。不知是不是由此得到了启发,接下去便有了艾未未更为直接的《挡中央》和《草泥马》,并且取得了更加强烈的审美效应:不仅扩散到举国上下,而且影响所至,遍及全世界。
《六四大屠杀》浮雕引起如此轰动,可能作者本人都始料末及。陈维明不是个喜欢抛头露面之人,行事低调,处世随和。只是一进入艺术创作,便有股一往无前的劲头。倘若说《六四大屠杀》是基于良心和良知,那么《西藏自由之路》则是热情和勇气的体现。因为这在中国当代艺术家,恐怕是绝无仅有的艺术贡献。
曾经碰到过一位来自北京的作曲家,名声不小,地位不低。说是要创作一部有关西藏的歌剧,想听听我有什么创意。人家还煞有介事地拿出钢笔,打开了笔记本,态度相当诚恳。考虑到对方身处大陆的环境,一字不提敏感人物敏感词,只是约略说了说唐朝那个三车和尚的故事。大意是一位相府公子哥,被皇帝指名出家。于是,带着一车美女,一车美食,一车财物,浩浩荡荡地来到寺门外。突然间,听到一阵钟声,顿时醒悟,将三车物事通通退回,只身入寺,潜心修佛。故事讲完,发现对方脸色大变。于是,相谈不再,赶紧告辞。出门之际,突然想到的,是免于恐惧的自由。
由此又猛然明白了,为什么诸多在纽约大获成功的艺术家,纷纷衣锦还乡;一面光宗耀祖,一面做官的做官,发财的发财。他们难道不是在追求自由么?应该说是的,他们也在追求自由。只不过,他们想要的不是思想言论的自由,不是宗教信仰的自由,不是免于匮乏的自由,不是免于恐惧的自由;而是有人总结出来的中国式十大自由,亦即,吃喝嫖赌抽,坑蒙拐骗偷。
当今的中国人,当今的中国知识分子,当今的中国艺术家,普遍面临着是要中国式的十大自由、还是要普世性的四大自由的选择。有许多到海外镀了金的中国学子、中国艺术家,最后都抵挡不了中国式的十大自由的诱惑。甚至连杨振宁那样的美籍老朽,甚至连基辛格那样的美国政客,据说都因为享受到了中国式的十大自由,而快乐得不行。最为可悲的是,连当年曾经为中国民主事业有所奋斗的斗士,最终都会向中国式的自由屈服。
在这样一种族群背景底下,陈维明的《西藏自由之路》,可谓鹤立鸡群。当一群群的鸽子飞回去变成了满地乱跑的鸡,陈维明傲然独行,飞上天空,成为一只鹰。陈维明的《西藏自由之路》,具有鹰的孤傲,具有鹰的空旷。群雕的线条是柔和而朴素的,但其中透出的自由秉性,却是执着的,不为任何诱惑所动的。因为陈维明内心所领认的,乃是思想言论的自由,宗教信仰的自由,以及免于恐惧的自由。
以这样的自由心灵面对尘世,陈维明坦然而从容。陈维明以雕塑手艺谋生,是从容的;陈维明以雕塑艺术表达他对追求自由的人们的敬意,是从容的;陈维明因为其作品的缘故而被蛮横地阻拦在香港海关的时候,也是从容的。没有失态,也没有大叫大嚷,而是不声不响地拉出一道横幅,以示抗议。
曾经在陈维明的工作室枯坐,默默地观赏过其诸多雕塑作品。根底相当扎实,作品大气而不失细腻;人物造型的瞬间捕捉,准确而生动。由于现代艺术通常被诉诸观念上的有无创意,一些急于求成的艺术家,不再以写实为然。殊不知,二十世纪的现代艺术大师,诸如毕加索或者马蒂斯,都有非常坚实的写实根底。这就好比要写好现代白话文,必须要有相当的古文功力。陈维明不缺一个雕塑家所应有的专业训练,不缺一个现代艺术家应有的写实根底。再加上与生俱来的朴实、洒脱,自由自在,一旦激发出应有的想像力,前程无可估量。可以预言的是,倘若未来中国会产生一位像罗丹那样的雕塑家,那么应该是,陈维明。
二0一0年七月五日写于哈德逊河畔(原稿为在新闻发布会上的发言)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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